Second round

第三章．遺忘

他離開了。
那個不記得名字、樣子也忘光了的人，離開了。

他一直想起來，曾經有一個人，用軟軟的聲音喚著那個他討厭的名字。
可是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名字、為什麼會討厭那樣的名字，全都不記得了。
只知道因為對方總是用他好喜歡的聲音喚那個名字，所以漸漸不討厭了。
那麼美麗的笑著，喚著，「怪獸」。

『喚我的名，我便不會拋下你。』

可是，不記得你的名字了。
所以，你拋下我了，離開了。

＊

「溫先生，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？」
「…可以請妳幫我打開窗戶嗎？我好像，很久沒有看見月亮的模樣了……」
「沒問題。」
護士小姐替他開了窗，為他披上外套，然後闔上病房的門，離開。
他望著月光照進房間，照上床沿，照上自己。
剛剛本來還期待著會發生什麼事，可是沒有。
那麼，心中那種下意識想躲避月光的感覺，是為什麼？
胸口上的傷，聽說是怪物抓傷的。
已經在醫院裡待了好久，除了那個幫他付清醫藥費的人來過，沒有其他人來探望。
問了，對方只說是很重要的人拜託的，但很重要的人是誰，對方卻不肯再說。
每個人都喚他做溫先生。
他好想見一見那個會叫他怪獸的人。

總是在夢中，用帶著笑意的語氣喚他，一遍又一遍。
仔細去看，卻總是模糊；安靜傾聽，卻總是寂靜。
怎麼辦？
只確信，自己不能失去這個人。不能。

＊

下午，陽光燦爛。
冠佑付清最後一次的醫藥費，幫他辦了出院手續。
他坐在輪椅上，用微低的視角去重新認識這個、好像離開了好久的世界。
「我要帶你去見個人。」
「誰？」
「見了就知道了。」
對方把他少得可憐的行李放到他腿上，推著輪椅，向醫院附近的高級住宅區走去。

「你來了。」開門的人看著他，一臉淡漠。「怪獸。」
他猛然抬頭。
但，卻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。

「你的腳怎麼了？」
「我不知道，聽說是從高處摔下來，還要復健。」
「會好嗎？」
「可能吧。」
對方問了冠佑一些什麼，他搖了搖頭。
『我是瑪莎。』他回身。『把你知道的全部，告訴我。』
他凝視著對方，漸漸失去焦距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那雙瞳，異常鮮紅。

＊

頭好痛，胸口好痛。
那些傷痕在燒，好熱、好痛、好吵……
夠了、夠了，別再說那些他不記得的事！

『繼續想，繼續說，說完就會好一點。』
瑪莎的聲音響起，混雜著一點夢裡那個人的溫柔。
「可是…好難過……」
『我知道，我知道，但我需要你說完。我需要你。』
「……你…你是誰…？我想不起來……告訴我。」
『喚我的名，我便不會拋下你……』
「不、別走！等一下、……」

他猛然睜開眼，發現只剩下他一個。
又是陌生的床鋪，陌生的地方。就像當初在醫院醒來一樣。
心在狂跳，血液在奔騰。他總覺得自己已經想起了什麼，卻一片空白。
伸手摀著臉試圖冷靜，然後才發現自己在哭。

他真的弄丟了好重要的東西。
一個好像、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。

『謝謝你，對不起。』
『我愛你……』

求求你，別走。

＊

奔跑的黑影掠過樹蔭，快得讓人看不清。
『慢一點、慢一點，跑太快會消失不見的。』
『好好，我知道。我不會離開，但你要乖。』
『嗯，我也愛你噢。』

黑色身影撲倒了潔白的他，在他臉上舔了幾口，引得對方笑個不停。
『等一下、你犯規啦、……』
龐大身型露出無辜的神情，睜大墨色的瞳盯著他，用鼻頭蹭了幾下。
『好啦好啦，我又沒有罵你。』
他揉上郁黑毛髮，柔軟觸感和牠單純的心思，都讓他愛得心疼。
動物的情感，總是比人的要深刻許多。

從他有意識以來，牠就陪伴著他，不離開，也離不開。
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個奇異的現象。
他是牠一心一意相信著的「信念」，隨牠的心情起起伏伏。
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消失不見，或停止這樣的生存方式。
不過，他覺得現在這個樣子，也蠻好的。

『我好愛你噢。』
他摟緊著牠，甜甜發笑。

夕陽好美。
今夜的月，應該會很圓。

＊

夕陽好美。
今夜的月，也好圓。

「溫大爺，你都發燒了，可不可以不要吹風？」
「冠佑……」
對方拉著他的輪椅退回床邊，然後將窗戶關小。
「今天的月亮好圓。」
他喃喃，伸手將自己撐坐到床鋪上，準備休息。
「藥吃一吃快睡。我明天出差，你自己行嗎？」
「沒關係，我自己可以。」
他勾起微笑，吞了藥喝乾水，昏昏沉沉的闔上眼。

瑪莎不知道為什麼不再出現了。

冠佑答應在能力許可下幫助他直到他復原，但在這之前，他都得住在這個陌生地方，努力學習獨立。
那天後來，瑪莎說，他也忘掉了一些事情，他說，他可能不會再想起來了。
他問瑪莎為什麼，他回答，因為，被忘掉的那個人，已經不在了。
因為已經不在了，因為所有關於他的一切，都消失了。

瑪莎笑笑說，反正想不起來也無所謂，反正，基於某些理由，瑪莎這兩個字，也將會從他的生命裡消失。
瑪莎沒說為什麼，他的笑容，也莫名的令人心酸。
不過他還記得瑪莎這兩個字，那他，應該還在吧。

而夢中的那個人……他，應該不可能想得起來了吧。

不過，記不記得都沒關係了……

心中莫名充斥著幸福感，好像聽見了什麼令人開心的事。
「我知道…我也愛你。」

只要我相信，你就會在。

救贖。(完)